重审巴斯范弗拉森的观察概念

一、引言

麦克斯韦(Grover Maxwell)曾在其1962年发表的著名文章《理论实体的本体论地位》中杜撰了这样一个故事[1](P4-5)。在显微镜尚未被发明出来的年代，某地区发生了一场瘟疫。科学家琼斯(Jones)提出了一种微生物理论，认为疾病是由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生物所引起，健康的人若接触了病人或其用过的物品，就有可能被感染。人们根据该理论采取了一系列预防措施，如隔离病人、对病人用过的物品进行消毒等。这些措施成效显著，瘟疫导致的死亡率大幅度降低。然而，对于如何理解琼斯理论的成功，故事中的哲学家之间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科学实在论者认为该理论所假定的微小生物真实存在，否则其成功便会是一个奇迹；而经验论者却主张琼斯的理论只是组织观察陈述和进行成功预测的一种工具，并未承诺超出感官经验范围以外任何实体的存在。

在哲学史上，经验论反对唯理论的天赋观念说，主张人类的知识最终来源于感官经验。在科学哲学语境中，经验论与科学实在论构成冲突。后者主张：“科学的一个现实而合理的目标是，给予我们关于实在是什么样子的准确描述(及其他表征)。这项规划包括给予我们关于实在的不可观察方面的准确表征。”[2]相比之下，经验论者重视不可观察与可观察之间的认识论差别，认为科学的目标在于“拯救现象”，至于不可观察实体是否存在，我们则应当持怀疑的态度。

尽管经验论的各个版本之间存在许多差别，但一般都将观察视为理论中立的，从而以此作为检验理论的一种“客观”方式。然而根据理论负载论题，观察判断受观察者理论预设的影响。自从1958年汉森(N. R. Hanson)《发现的模式》一书出版以来，理论负载论题业已得到哲学家的广泛承认。事实上，这也是导致逻辑实证论衰落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根据该经验论版本，科学语言的观察词项与理论词项之间存在严格的区分。如果不存在中立于理论的经验证据，那么我们就无法通过经验检验在竞争理论之间做出真正的选择。

在上述故事的后文中，琼斯最终有幸借由后来发明的复式显微镜，得以“窥见”那种致病性微小生物的本来面目。相反，由于特别强调感官经验相对于仪器使用的认知优越性，经验论者坚持认为显微镜的发明并未扩大我们的可观察范围，我们透过它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团光影而已[1](P6)。显然，这有悖于人们对科学仪器作用的一种直观理解：科学仪器通常被视为展现不可见世界的 “窗口”，因为正是基于仪器的实验，科学家才能揭示出超越人类直接知觉范围的大自然的特征。考虑到各种技术性仪器在现代科学研究中的广泛运用，经验论者必须正确阐明仪器在科学观察中的作用。

当代经验论哲学家巴斯·范·弗拉森(Van Fraassen B C)认为，经验论需要的不是理论陈述与观察陈述二分，而是不可观察与可观察二分(The Unobservable-Observable Distinction,UOD)[3](P14)，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了建构经验论。众所周知，自从其经典著作《科学的形象》于1980年出版以来，作为这一新工具主义核心的UOD就一直备受批评。但范·弗拉森不仅从未放弃其基本立场，而且在最近出版的又一里程碑式的作品《科学表征：视角的悖论》中进一步完善了他的观察学说以捍卫UOD[4](P93-113)。鉴于近期在科学实在论者与建构经验论者关于UOD的攻防中，理论负载论题所扮演的角色颇为微妙，因而有必要对范·弗拉森的观察学说加以重新审视。

二、UOD与建构经验论

根据建构经验论，“如果存在这样的条件，使得若我们置身于那些条件之下X向我们呈现，我们便观察到X，那么X就是可观察的。”[3](P16)这个刻画使得可观察性成为一个以人类为中心的倾向性概念。在范·弗拉森看来，UOD没有本体论意义。一方面，可观察性不意味着存在。不存在实体与存在实体都可以是可观察的。例如，独角兽是可观察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独角兽存在。另一方面，实体是不可观察的并不蕴涵它不存在。充其量，我们对不可观察实体持不可知论：它们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考虑到证据对理论的不充分决定性，我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范·弗拉森没有给出原则上划出UOD的方式，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一桩哲学分析的事情，而应当交由经验科学去研究。

对范·弗拉森来说，UOD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建构经验论的两个核心论题就是建立在UOD的基础上。第一个论题是价值论的(axiological)，“科学旨在给予我们经验上适当的理论”[3](P12)。经验适当性概念体现了理论旨在“拯救现象”的工具主义思想。这里的“现象”指的是“任何一种可观察的实体(对象、事件、过程……)”[4](P283)。根据理论句法观，一个理论是经验上适当的，当且仅当其全部观察结果都为真。但范·弗拉森采纳的是理论语义观(该观点主张理论是由一簇模型所构成)，认为如果现象的结构与理论的一个经验子结构同构，那么该理论就是经验上适当的。值得注意的是，经验适当性必须拯救所有现象，而不仅仅是实际上已观察到的现象或将要观察到的现象。由此，科学的目标可以在没有给出一个关于世界是什么样子、本义上为真的故事的情况下得到实现。

文章来源：《现代科学仪器》 网址: http://www.xdkxyq.cn/qikandaodu/2021/0804/548.html